English

首次刊发的吴宓日记摘录

1998-03-25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一九一○年(清宣统三年)五月十一日(阴历四月十三日)星期四(在北京清华学堂)

半阴晴。《英文写信必读》于昨日读完,自今日起每日又令加读《英语捷径》三集。二课,亦钟先生所著也。

夕,闻本学堂教务长,已换为美国人充当。教务长故敦复,已告辞不视事矣。或又云美国教员目前曾向外务部要求,必欲得教务长之位置。外务部惧怕外人,遂允之以与监督相商,监督转达其意于胡教务长,于是胡先生遂告辞,而教务长一席遂归美人。呜呼,从此教育权遂落于外人之手,其后祸何可设想。且以外人任教务长,即使实心为我,试问其于中国学问如国文、历史等科能略窥门径否耶?况现在本堂所聘之美国教员,学问浅薄。数学稍高深,即不敢教授。而即几何一科,亦嫌艰深,目前请教务长为换课本,言此本我力不能教授。教务长未之允。其所以憾教务长者,事多类此。且以教务长才高于己,学胜于己,于美国学界情形又非常熟悉,彼等不得以诳骗手段来愚弄华人,故尤力谋排挤去之。乌能当此?况胡教务长学问高深,品行完善,办事周密而妥协,何故任意斥去之?是诚非吾辈学生之福也。

受课细目

英文G.SubstitutesandCompari?sonofAdjective.

Pronoun,personalPronoun.

国文看书。《左传》文章与《史记》之比较,与公毂事实之关系。

一九二○年(民国九年)十一月二十一日(在美国哈佛大学)

星期日。雪。叶君企孙发起,开设谈话会,聚本校中国学生约十馀人,每星期日上午开会,讨论学问闻见及中国时事等。其意非不善,惟宓现时杂事担负已属过多,虽星期日,亦患忙碌。再添此项,实属疲于奔命,且深知类此之会,其名虽美,然普通之中国学生,无学无识,粗疏偏谬,我等何从受益?惟此事既经叶君提起,宓迫于情面,只得允从。是日上午十一时,在宓室中,开第一次会,议决研究加利福尼亚州排斥日人之事。十二时半后,散会。

午后阅报。法国某报“LeCorre?spondant”于巴师及PaulE.More先生等,颂扬备至。然中国学生,在美国者二千馀,在哈佛者亦五六十人,受学于巴师者,仅四五人耳,曷胜叹哉!又J.O.P.Bland作文,叙重游中国之闻见,虽皆讥毁之词,然实多中肯之语,结处论“新派留学生,或则妄颦西人,倡虎空无当之论,费时费力于无聊之事业;新文学此类也,共和亦此类也。又或则衣饰举动,纯效西人,娶来美国娇妻,然不久必离婚,黄白界严。携手邀游,而不知日本之布置已周,列强之竞事方烈,若辈乃熟视无睹,燕巢幕上,鱼戏釜中,犹且自鸣得意,酣嬉快乐。呜呼,亦大可怜矣”云云。中国学生,读此文者无几人。平居偶与言及此,则群讥为悲观腐败。甚者如□□最卑劣荒谬。所作文,则谓中国旧有文章,多言愁,均不可读。并引美国近年小说皆以团圆结局,故足称也。云云。不知凡人内心之哀乐,乃由于外境,非由情而造境也。至悲天悯人,古今中外之贤圣皆然。西人好学深思者,皆不免于愁。西国文章,亦重言愁。而十九世纪之RomanticMelancholy愁深莫过于此。故谓西人无愁,实系一手遮天之论。至于美国近年下等小说中之团圆收场,只图卖钱,焉足以文学称?文学一道,穷愁易工,中西亦同。美国今日之安富尊荣,骄奢偷情,故愁转少;欧洲人已大不同;而况中国,是犹受冻垂毙之人,而反以穿衣为可耻,处冰雪寒凝之时,而强夺裹身之衣絮。呜呼,此等妄论,真亡国灭种之利器哉!盖教民猛省彻悟,辛苦奋发,孜孜用力,其势难,其效缓;若教民以求乐,则立即听从。而人愈当穷困无聊之际,愈易沉溺于下等之快乐,则立即听从。而人愈当穷困无聊之际,愈易沉溺于下等之快乐,而丧失其体魄心志。故在今中国,快乐之论,最易风行,所谓“解放”“自由”种种邪说,皆赖“快乐”之招牌,为虚空之号召。故少年男女,皆妄从之,不知其所许之快乐,本属幻梦。而实事之破坏损失,已不可胜计,而又万劫不复,不能挽回矣。呜呼,吾又何言?

一九二六年(民国十五年)十月三日星期日(在北平清华大学)

晴。晨九时许,谒黄节先生于高井胡同寓宅,谈时许。十一时半,访张鹏翘于前孙公园朝邑会馆,未遇。归按院胡同寓宅午饭。

下午二时半,至北海公园门口,立待久之,Winter乃与楼君至。遂同入,至董事会,祝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之礼。梁任公主婚,致训辞。晤相识人士极多。又得读钱稻孙所译但丁《新生》二曲Dante’s“VitaNuova”以为贺礼者。

五时,礼毕。叶崇智君邀同Winter至东城,王府井大街一五一公司楼上,进西式茗点。二君于美国现今文学极熟,所论滔滔,宓多不知,殊愧。

六时,散。宓步行至西单牌楼。途中见一貌似商人者,欲挤上电车,台上立一兵,挥手令其由车之他端上。此人不省,兵大怒,以皮腰带为鞭,追而痛击之。其同在车上之后约五六人,皆随此兵下车,追击此人。此人忍痛无言,几遭拘缚以去,卒乃逃逸。兵始汹汹上车而去。宓观之殊痛愤,顾亦未敢出为排解。通中国横暴残忍之事,视此何啻千百之多且甚,但皆非宓所亲见,故亦径漠然不觉。乃知能为国民谋幸福而解危难者,必己身久在水深火热中之人,若宓者固无望也。旋乘人力车归按院胡同寓宅,宿焉。是夜,寝仍迟。

一九二七年(民国十六年)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(在北平清华大学)

晴。上午读书。张荫麟来。

正午,楼光来偕叶崇智来。并邀至小桥食社午餐,饮啤酒。

下午1-3在楼君宅中共谈,并弈。

夕,陈寅恪来,谈大局改变后一身之计划。寅恪造成宓之前议,力劝宓勿任学校教员。隐居读书,以作文售稿自活。肆力于学,谢绝人事,专心致志若干年。不以应酬及杂务扰其心,乱其思,费其时,则进益必多,而功效殊大云。又与寅恪相约不入(国民)党。他日党化教育弥漫全国,为保全个人思想精神之自由,只有舍弃学校,另谋生活。艰难固穷,安之而已。

郭斌□来。

晚7-11赴校长招宴于工字厅,每年定例也。饮白葡萄酒甚多。

一九三七年(民国二十六年)七月十五日星期四(在北平清华大学)

晴。是日清华提前发给教职员七月份薪金。计私利,急逃避,此中国人之所能为者耳!

上午甚感寂郁,读《新月》中梁遇春君遗作,论Amiel一文。述Amiel一生之性行,极与宓类似。其思虑过多,蹉跎自误,未获享受婚姻恋爱之真实幸福,更与宓同,因之引起宓极深之悲感。按宓于1932年7月,在《文学副刊》中介绍Philine一书,已叙述Amiel之生平。彼时宓早已明白以Amiel自况。其后始得读其日记(Journalintime),更有深契于心者焉。

正午,往叶企孙宅午饭。

下午,读杂书,阅报。蒋振东、章克

□来,为南开教职事。

夕5-6洪谦来,同散步。洪君以国人泄泄沓沓,隐忍苟活,屈辱退让,丝毫不图抵抗,使日本不费力而坐取华北。如斯丧亡,万国腾笑,历史无其先例,且直为西洋人士所不能了解者。故洪君深为愤激痛苦,宓亦具同情。按西洋古者如TtoyCarthage之亡,皆历久苦战,即中国宋、明之亡,争战支持,以及亡后图谋恢复之往迹,皆绝异中国今日之情形。中国之科学技术物质经济固不如人,而中国人之道德精神尤为卑下,此乃致命之伤。非于人之精神及行为,全得改良,决不能望国家民族之不亡。遑言复兴?宓又按真理亦即正情。中国一般人既虚伪,又残酷,洪君深为痛恨,亦由居西洋(德国)久。即今赞同洪君者,其人亦极少也。…

7-9,叶企孙、熊大缜来晚饭。熊君又教宓乘自行车云。

(摘自三联书店即将出版的

《吴宓日记(1-6册)》

吴宓1951年4月15日日记(局部)影印件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